@酷玩9527: 朋友推荐听一个电台,李诞讲述内蒙古,叫《如何杀掉一只羊》。
朋友问,跟你眼中的内蒙有何不同?我听了听,大多认同。
比如,内蒙古确实没有肚包肉这个传统美食,这是近些年短视频炒作的。
草原不仅有蓝天白云,也有脏乱差的一面,比如杀羊时的腥臭味道。我一般不看杀羊,因为小时候看杀羊被贱了一身羊粪蛋,有心理阴影。
草原是复杂的,一些人去旅游,一些人在生存,贫瘠与丰富是共存的,美景与蛮荒有时也是一体两面。
草原不仅美的像壁纸,有时也充满了危险,下雪、暴雨、冰雹、迷路、沙尘,每一个写起来都很惊悚。生活在这里,会显得人在自然面前很渺小。
讲几个小事。
有次,我们在高山草原上露营,结果一个小伙子烧烤,一氧化碳中毒了。山上没有信号,距离最近的医院70公里。那个小伙就直板板的躺在地上,呕吐,意识模糊。生死只在一瞬间。
还有一次,我在松林中散步,走远了些,旁边都是一模一样的松树,就迷路了,一开始觉得没什么,直到走到尽头,发现前面就是悬崖,悬崖有100米,下面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,周边寂静一片,很惊悚。换句话说,自己掉下去都没人知道。
其实草原危险的不是狼群。最危险的动物是虫子,有一种虫子叫蜱虫,藏在草丛里,咬了会有生命危险。还有高脚蚊子,身上带着花纹,个头特别大,会在人身上横冲直撞,极为凶狠,相比之下,城里的蚊子温柔多了。
除了自然的危险,还有人为的。比如我前两天看一个短视频,外地人自驾去草原,沿着有车辙的地方前行,结果被牧民拦住了,管游客要钱,说压坏了他的草。游客非常无奈,因为有车辙,没标示。但牧民不管,赔500块钱。所以自驾去旅游,尽量不要往陌生的草地上开,很容易被讹。
淡季带朋友去草原玩,一路上有摩托尾行,通常是几个小伙子,对着车窗比比划划,意思让停车。我停了,他说:去我家吃饭。(这是旅游景点截客惯用套路)那个场景,感觉上演荒野生存,一辆车在前面走,后面一群摩托在追,像美国西部片。
除此之外,聊一下内蒙古人的生活方式。
比如饮食,我曾在西安长期生活。西安吃面食居多,偶尔吃顿“羊肉泡馍”,就吃顶了,觉得肉太多了。好多姑娘一听说吃泡馍,就说太油腻了,吃点清淡的。但在我看来,这就是清淡的,因为那两片肉在内蒙还不够塞牙缝的,但凡她们见过手把肉……
我们这边的女性,都比较喜欢吃一种食物,叫羊架子。也就是取完整一只羊的骨头回家煮着吃。一人多高的羊架子,剁成块,用白水煮,撇去浮沫,加花椒、姜,大火煮个把小时。蘸点韭菜花或蒜蓉辣酱,为的就是那一种原始风味。
这种煮好的羊架子,是没办法用盘子端出来的,得用一个不锈钢大盆。远看像脸盆一样,无独有偶,在锡盟吃涮羊肉,就是用脸盆端肉片,脸盆下面还带着喜字,画着鸳鸯,非常有特色。在内蒙,脸盆有时是一种饮食容器。
在这种地方长大的人,对于肉类的摄入是过剩的。你很难在其他城市看见食客会跟老板说:我要吃一只羊。我们这里就有,饭店门口吊着羊,看好哪一只就给你做。羊肚做杂碎,羊血是血肠,羊肉做肉肠,羊排做手抓,羊腿烤着吃。还有烤全羊,那个比较隆重,但形式大于内容。
有年中秋,我从山上背了两只羊下来。是三四年的羯羊,很沉,一只就有四五十斤。可以说我连人带羊从山上骨碌下来的。后来把羊分了四份,给父母,给亲戚,给朋友。自己留了半只,半只也吃了很久。
长期这样的饮食,其实并不健康。人们普遍的血脂高,血压高,内脏脂肪高。内蒙人普遍看着宽厚一些,不是虚胖,是瓷实的胖。尤其是腰围,我觉得也是地域关系,这样的人底盘低,抗风抗寒。
蒙族的人身体素质特别好,我前几年踢球,经常会跟蒙古族的小伙踢球。他们的身体浑然一体,核心力量非常强,比如抢球摔倒了,我们就可能伤了,他们就地一滚就起来了,啥事没有。有时拼抢会有冲撞,跟蒙古小伙子冲撞,就像碰到一堵墙,反弹着就倒地了。他们的胳膊和腿就像藕一样,一节一节的,腰围和胸围一边宽,侧面看人是圆的。
有次,参加草原上的那达慕,有个蒙古族的小伙子在摔跤,并招揽游客上来练练。现实与视频中看是完全不一样的,非常的震撼。摔跤才是格斗之精华,两个人角力,是会激荡起尘烟的,小伙子的爆发力让旁边尘土飞扬。很多游客看上去高大威猛,宽肩有腹肌,但上去不到一回合,一绊就是一跤,蒙古小伙的两条腿就像两条铁柱,坚硬有力,纹丝不动。
还有饮酒。
我看过有部记录片,最后的鄂温克族。旁白说,每年鄂温克人都有几百人因为饮酒而去世,他们的文化正在消亡。其中一个男人,天天喝酒,但他还是个诗人,说出的话让人思考,他边喝酒边说:海浪,蓝天的唇,轻轻的亲吻着海上观音光辉的脚。
内蒙也是这样,经常碰到一些人,他们早晨起来就喝酒,然后醉醺醺的回家。有时晚上喝酒喝到凌晨,第二天早晨还要继续喝一口,叫“回魂酒”,据说第二天再喝一些,酒醒的会快一些。(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)
我姥爷爱喝酒,全家人讨厌,姥姥把他的钱没收了,门反锁禁止他饮酒。结果他翻箱倒柜,把家里的一瓶医用酒精给喝了。
家族里有个叔叔,酒精成瘾。去我家串门,清早他就来了,跟我爸第一句就是:哥,家里有酒没?我爸从橱柜找出做饭用剩下的半瓶白酒,他几口抿着喝完了。喝完半瓶酒,他手也不抖了,人也精神了。就像白领早上的一杯咖啡。
后来这个叔叔得了肝癌,去年去世了。去世前曾经一起吃烧卖,那时他断了一条腿,走路颤颤巍巍,他说:有天喝了个通宵,第二天清晨骑三轮车,撞树了,结果把腿摔断了。他弟弟曾经喝醉酒,被一群小年轻打瞎一只眼,两兄弟的行为几近癫狂。烧麦馆他说:我查了家谱,我们祖上是土匪。我心想:你不说我都信。
对于这类人,我有时很难评价,你说他们是坏人吧,他们有时特别仗义,真实。你说他们是好人吧,他们给家庭和自己带来诸多困扰。他们有点像现代社会中还揣着刀的武士,像咖啡馆里准备狩猎的猎手,像钢筋水泥写字楼里突然闯入的萨满,因为没有回到心中的草原,他们始终与时代格格不入,对生活不加节制,最后两手空空,失望愤怒。又因为始终念念不忘,最后死于回忆与酒精。
我旅游过许多城市,都不似内蒙。因为走着走着,发现手机没信号了,走着走着,进入茫茫荒野,很多地方没有历史,没有时间,没有人类聚居的痕迹,对应的是无限的孤独。让人左右为难,进退维谷。对于逝去的人与事,我觉得就像一代宗师里宫宝森对女儿说:这世上的事,你不看,他就没了。看看无妨。
在内蒙古生活,心会大一点。活着就是活着,是大自然格外开恩,死去的人,也是自然,尘归尘、土归土。小时候有狼群,有雪灾,有沙尘暴,如今没有了,但依然要对抗无边无际的寂寞,对抗孤独、对抗寒冷,对抗烈日炎炎与狂风骤雨。
世事两茫茫,大自然又如此苛刻,没点勇气不行,没酒也不行。